金霞:年味之相遇
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我们陪着电视台的人去朱老家拍摄——宰牛过大年的喜庆画面。
老人的小孙子在田埂边放牛,看见我们来,腼腆一笑,径直丢下绳头,头也不回地往坡上奔去。
【资料图】
冬日的清晨,山村里还很安静。田野里,鸡鸭鹅,三五一群,散落在田间觅食;几头牛,避着人,往四处散,小牛犊紧贴着母亲,没来由地也紧跟着一气乱跑。
不一会,爷爷臂上吊着孙子,祖孙俩依傍着,带着含蓄的笑,从菜园里回来。
宰牛的人还没来,老人安排我们烤火喝茶。灶房外的墙上挂着几筐青菜——后来才知道是用来熬猪食的。他顶着一顶绒线帽,略蹒跚着,在自制的电动铡刀上铡草。恍惚间看见了爷爷。眼圈一酸,泪,就来了。情不自禁地抢着去帮忙。“不用,脏。别弄脏衣服了。”老人赶紧推拒,小心避让着,不让我靠近。那时的爷爷,就如我眼前的老人,微胖,和善,蹒跚,也有着类似的装束和笑容。我还在读小学,爷爷养着一头牛。夏秋时节,草多,每天傍晚,爷爷总在院子里铡草。世界很小,我们总能在陌生的人群中,不经意间再次重逢远逝的亲人。这不能不算是一种温情的邂逅。
在咕嘟咕嘟的熬煮声里,灶房大锅里的猪食,其醇香久违的青菜味愈来愈浓烈,我想起了母亲的棒子面馍。有一年,正逢上家里的母猪生了一窝小猪,母亲每天变着花样和(huo)猪食,贴棒子面馍,蒸菜馍,蒸杂面馍……那种猪食的香味尤其浓郁鲜活,我们抢着要吃。母亲并不阻止,反而很高兴,她知道,孩子小,嘴馋且刁;只是想着法子做得更可口更营养些。我记得,金灿灿的棒子面馍里,总是夹着不同颜色的菜丝。
老人搬来半桶大米,一边搅拌满锅沸腾起来的青菜,一边撒米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以为已成历史的画面又在眼前轻描淡写着重现。老人说,猪食不熬熟,害怕猪吃了得病,得病了,治不治得好,都不划算,宁愿多费点心,多烧把柴火,习惯了,也不费事。
以宰牛的场面为背景,电视台的人,问了老人几个问题,主要是养了几头牛,喂了几年了,杀了几头,收益如何等等。问完拍完,电视台的人转过身,去查看整理相机里的内容了。
老人,拘谨着留在原地,低声喃喃自语道:“还是党的政策好哇。”
除了我,没人听见、没人在意他的话,我了解他的家境,我明白他的心境:他觉得他受到了太多的眷顾,他想要虔诚的倾诉。
听阿渡说,他是镇上2014年的精准扶贫对象。家境较困窘,他妻子先前患有肺结核,现今又查出患了癌,已化疗两次。儿子,谈过两任媳妇。媳妇各丢下一个儿子,都不声不响地走了,再没回来。两个孙子都由老人抚养,小的才读一年级,学习还没上路。老人自己身体也不大好……
阿渡跟我说,他最佩服老人的地方就是老人勤劳能干,霸得蛮舍得死。老人今年养了四头牛,七八头猪,开了好几片菜地。确实,精准扶贫的出路,只能是扶智,自扶。
杀好牛,已近正午,应老人盛邀,电视台的、买肉的、帮忙的、还有我们几个看客全都留在老人家吃牛肉大餐。一放下碗筷,几个麻利的,各自自己操刀,扒扒翻翻,又切又割。“我们自己买的话,就随便。关键是帮别人带。你带回去不像话也不行吧。”一个中年妇女,理直气壮的挑挑拣拣,又切又片又扒又选,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买家。眼看着,一疙瘩一疙瘩的筋呀,油呀,成色不太好的肉……被一一片下,扔在一旁。我的愤懑不平,焦灼着,翻腾着,不能自抑。想大声吼她:“够了!人家这么不容易,你怎能还这样!”但我,终没敢出声。
事后,静言思之:我们往往站在事外同情怜悯弱者,置身事中,又有几个不是如此斤斤计较的呢?
老人讪讪地站在一边,也没阻止。
觉得老人一家太不够精明,我们帮衬着称重计量算账…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生怕别人占了他的便宜。帮忙送货的路上,跟阿渡和冯所说起,想着老人卖完肉,一头牛,精肉不到二百斤,四年,一千多个日夜,八千多块钱,不够一次化疗费,心里有些堵。他的帮扶人冯所说,合作医疗医药费能报销一大半,在民政所申请了大病救助,今年的产业养殖补助也已发放到位……